春天来了散文
“今日立春。”日历上的黑体字一副职业性的表情,冰凉的面孔却掩盖不住我阅读时的喜悦——春天来了,母亲咳嗽的毛病就会逐渐缓减并被止住。
“新春大似年。伢子,快准备好接春的鞭炮……”从旧年历里走过来的母亲这样对我说道,她那纹沟很深的脸顿时舒展开了,像做过了一次面膜似的。静寂中,就有一串开始解冻的汁液涌向植物的根部,苏醒过来的形容词则鲜活地排起长队,熙熙攘攘地挤向枝头,准备着一场春天的眺望与酝酿。也就在那么几场春雨之后,暖阳下,一爿爿嫩生生的叶片开始复活起这个崭新的季节。待当她走过了“倒春寒”,春天便容光焕发地站在了我的视野里,像谜,又像出落成熟的少女刚刚脱去厚厚的冬装,烙给了人们一个娉婷的身影,投给了人们一个又一个意味深长的眉眼。走近她的人,心海里产生了名副其实的赏心悦目,激发出了无以言状的兴奋,形似青春少年恋爱期间的愉悦与甜蜜。这是春种夏蓐秋收冬藏之时序使然,但笼罩在节令里的萌动与惆怅,已被季节无端裁剪。藏在内心里的那份闲适与律动,已被满怀葳蕤和燥热的暮春涂抹得扑朔迷离。春天,我们都在持久地呼吸她的芬芳,一度拥有,又一度被迫放弃,像躯干,不能割舍了的灵魂与肉体。
生命是个多么耀眼的语词啊,它的内涵总是常驻心间,与春天暗暗契合。在我们的眼中,时间一晃便穿越了春水,望穿了秋月。站在时下快感的珍惜与拥有中远眺过去的岁月,记忆中纷纷扰扰的人与事,有着惊人的相似,像是时空的轮回,像是生活的复制,逼真得近乎雷同。来的来着,去的去着,它们一次次在春雨中拉开序幕,在夏日里铺开翻晒,在秋风盘旋中重叠交织,在冬雪飞舞里总结休眠。绽开的花,振翅的鸟,行走的人包括一切生命体,都将自己撒在了经历的途中,被青春、爱和奋斗冶炼,被痛苦、喜悦、亢奋和消沉慢慢磨圆磨钝,乃至风化崩解。时间这辆大碾车,就这样碾过年轮,把日历装订成厚厚的年谱。有生命的植物是它收割的对象,动物包括人亦是奔跑的庄稼,照例被采摘了去。摧残,作为推动时间大碾车前进的一种动力,在靠近那个未知的目标折射出的光环时,自然变得神圣而伟大了,徒有屡惊不散的影子,像流水一般的澄澈,似花谢一般的匆匆。
又是打点行囊的好时机了。阳光下,万物从冬眠里醒来并走出,紧握着自己,凭借温暖起来的雨水极尽所能地使自己在所处的地方展示着存在的可能,从而将生活的意蕴不断地向前继续。一粒粒种子被村妇们点进了温润的泥土中,植物们的根也在地下呼啸着,涌动着春天的明快。散发着独有清芬的泥土,怂恿着草木们的须根,也潮润了种子的眼睛,打开了它们沉睡的好梦,像别冬的春雷劈开了禁锢河流的寒冰。种粒和植物们纷纷怀孕了,期待着分娩——这一伟大的幸福的时刻。头顶上,越冬的留鸟欢快地甩出了声声鸣叫,那声音是内敛还是张扬,我虽然无法读懂,但它们还是一次次地从我的檐前一掠而过,像是专程来道喜,又像是在游乐赏玩,浪漫中透着十足的朝气,轻捷中抛下一种时光之重与春阳的暗哑……久久地凝望天空,我的心情在灰色的晴空下渐次明朗起来,安谧而超脱,脸上挂出的微笑,是春天应有的表情,而真正的季节意义上的春天,便顺理成章地叫我包括我的同类接受了。尽管这种热情和个别植物的鲁莽有时会形成一点反差,但对于被动接受春天的我而言,只剩下低头的份了。
春天就这样走来了,万物落进了我们的眼睛。一粒种子从内核里走出,诚如我们人类一般,沉重地迈过了修辞的外壳。开花抽叶的植物们于是用耀眼的色彩摆出迎春的仪仗,低级动物们则用蛙鼓虫鸣列队合奏着天籁之音,久久不息。春天热情地在一切的生命体身上印下爱痕,赐给了需要用“展示来表达存在”的'生命体以自救了灵魂,人类的心灵需求就这样以创造为基石,化成了那节律有致的韵味,从而将生命的意义演绎成创造性的表达和表现的需要,他们在过往岁月里创造性的劳动或发现出的固有的特质,便在岁月里历久弥新,清晰而永不褪色。
春天催开了沿途的花朵,播撒的生命绽放出浓烈的色彩,直到孟夏接过接力棒,春天仍念念不忘嘱咐夏秋,要让植物们开到最后一丝力气,这份执着的操守正是纯洁秉性的延续。于是,人类创造了“盘点”一词,以总结该年度的收获,像农夫总结该年度的收成是歉还是丰一般。纵然某些愿望没有既成事实,不是没有改写的可能,就像那空中的大雁吧,一次次地飞来又飞回,行行雁影早把有限的生命持久地留在了画面中。
都说秋天是成熟的季节,其实成熟是从事物的内部开始的。对于人类而言,是从一次次盘点和总结开始的。我的目光逗留一只停落在院中嬉戏、觅食的鸟身上,遐想了足足半个小时,至于那只鸟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可全然不知了。从那对鸟翅上,我看到了天空无尽的蓝,远山覆盖着神奇的黛青,湖水掩映着澄澈的倒影……隔着栅栏,视力内的大地自然地袒露着,泥土未封处,一朵朵野花一株株嫩草抬起了笑脸,在阳光下飞扬着。植物们年年开花抽芽,一次次地孕育生命,不正是以自醒的方式告诫并拯救我们的自我意识吗?